
本文首次近乎全面系统论述《金瓶梅》自西门庆、李瓶儿以下超过二十位书中人物的原型来源,包括本书作者在书中的人物形象,每位人物基本都要指出其史料之来源并尽量与书中故事作出对应。将《金瓶梅》全书主要人物几乎是“一网打尽”地在一篇论文之中阐述,对于金学研究而言,本文属于开天辟地的第一次。此前的相关研究,就笔者视域所及,多为零散的猜测式的孤立论证,盖因未能找到真正的作者,因此,书中的主要人物的原型来源,也就自然是零散的、只言片语的、猜测的、牵强的论证;反之,如果找到了此书的真正作者,其书中人物的原型来源,必定就会如同万斛泉源,汩汩而出,相应的史料,也会汗牛充栋,不胜枚举矣!
笔者注意到,此前并非没有学者怀疑过此书写作的现实背景主要在湖北的麻城,但却猜测了无关的人物为此书作者;对于怀疑李贽是此书作者,自古至今亦不乏其人,但终于只能徘徊于破译的门前而不能更进一步,正是由于未能以逻辑推理的方式,进一步找到书中主要人物,特别是西门庆的原型来源,由此错失了破译《金瓶梅》的历史机遇。《金瓶梅》是李贽以其死敌耿定向作为主要原型人物加以揭露的作品,由于不论是撰著者李贽还是被揭露者耿定向(可称为核心人物),连同书中涉及其他人物(可称为其他主要人物),都有大量的著作流传,为研究金学者提供了大量宝贵的一手实证性史料;但同时也为本文的写作出了难题——无限丰富的原型人物史料,与论文的篇幅限制,构成了无法克服的矛盾。因此,本文采用概览的形式,先期对《金瓶梅》的人物原型作出概要性质的解读,以方便后来者有一个全景式的鸟瞰。
本文体例首先分为几个类别:1.以西门庆及其家族为中心的人物原型,包括西门达、西门庆、潘金莲、李瓶儿、花子虚、孟玉楼、吴月娘、孙雪娥、应伯爵等;2.以撰著者李贽为中心的人物原型,包括磨镜老人、李智、黄四、温秀才、云理守、常峙节等;3.其他二类人物原型,包括书中的卜志道、祝实念、王招宣、王三官、林太太、蔡状元等。其中有一些人物属于连带关系,譬如花子虚属于一般二类人物,理应放在第三部分阐述,但由于其具有对李瓶儿的依附性,为了阅读的方便,安排在李瓶儿前后阐述。
需要说明者:1.以上所述的书中主要人物,无不一一吻合李贽、耿定向论争的原型人物或是原型文字,因此,本文主要记载诸多人物史料性对比,并不做详细解读和阐述。其中唯有陈经济的原型材料付之阙如。其原因,大概是因为陈经济(崇祯本名为陈敬济)这一名字,可能与万历时代真实人物的关系过于明显,而耿定向家族实际上在大约耿临终前的两三年,已经对李贽以耿家为原型写作《金瓶梅》有所耳闻,因此,才会有对陈经济这一人物原型史料的有意遮蔽。2.总体而言,李贽撰著此书,其采用的基本方式是信手拈来、游戏三昧。在此原则下,采用何人何事作为书中的素材来源,往往是灵活随意的、为我所用的、无所顾忌的,甚至是肆无忌惮的。或云,李贽是某某宗教的教徒,不会写宋惠莲烧猪头;或云:本文解读林太太原型人物为李贽晚年恋人梅澹然,李贽安肯将自己的恋人描写进与西门庆热战的故事?或云:本文将书中的李智、云理守等的原型人物解读为李贽,李贽安肯将自己写得如此不堪?凡此種种,皆为以凡俗之心解读李贽。
李贽其人,不仅“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”(焦竑语),而且,是“颠倒千万世之是非”(李贽语)的所谓“异端邪说”者,万不可以世俗观念来理解书中令人惊骇的种种想落天外的写作方式。当写到西门庆二战林太太之际,作者李贽早已经化身为西门庆了。换言之,西门庆的原型不仅仅是揭露耿定向,也包含了对自己人性的揭露和批判——此一种揭露和批判,涉及到了对全书主旨的更深一个层面的理解,对人欲的纵情写作,既有对道学家的揭露,同时也含有对人欲的高扬,对情欲解放的呼喊和赞美、欣赏。李贽写作此书原本的宗旨就是揭露,所以,即便是对自我在书中的形象,也全然不顾及廉耻——他本身就不讲儒家的礼义廉耻。
大体而言,《金瓶梅》取材的原型人物,主要来自于以下几种:1.直接取材于《水浒传》,或说是直接从其中嫁接的人物,主要以武松、潘金莲、王婆等为代表。此一类人物,基本不在本文的阐述范围之内;2.将水浒人物与现实生活原型结合改造而来的人物,西门庆即为其中的典型代表;3.与耿定向密切相关的人物,此一类为书中的绝大多数,其中如李瓶儿来自于耿定向《纪怪》中的相关故事,孟玉楼、吴月娘与李瓶儿三者,来自于耿定向的一妻一妾彭淑人和胡氏,陈经济则应该来自于耿家的姻亲陈。应伯爵来自于耿定向女婿,卜志道来自于耿定向弟子管志道,蔡状元来自于耿定向弟子蔡弘毅(第一个响应耿定向求儆书向李贽发去攻讦的人)等;4.与李贽密切相关的人物,如温秀才、水秀才、李智、黄四(李贽妻子黄宜人)、魔镜老人等;5.介乎于两者之间的中间性人物,如王招宣来自于刘承禧家族,尚柳塘代指周柳塘,周守备来自于耿定向的亲家同时也是李贽的友人周思敬(友山)等;6.来自于古今其他人物,如花子虚来自于历史人物花云,吴典恩故事来自于万历二十年(1592)二月,宁夏副总兵哱拜子承恩叛乱,参见瞿九思《万历武功录》卷一《哱拜哱承恩列传》[1](P264)。吴典恩在书中故事参见第九十五回 “玳安儿窃玉成婚 吴典恩负心被辱”,以历史人物中承恩的叛乱,来借用到书中吴典恩的负恩背叛主子;7.来自于耿定向及其弟子的文章。总体而言,《金瓶梅》可以视为是耿、李论争的延续,进一步则可以说,是有明时代思想史中心学分路扬镳的延续,是李贽由心学而走向独立的“人学”的具象阐发。
书中的故事原型与人物原型来源近似,如书中第一回“热结十弟兄”,“冷热”一说,出自李贽《答耿司寇》:“公又谓五台公心热,仆心太冷。吁!何其相马于牝牡骊黄之间也。”[2](P35)1598年戊戌,李贽有《过桃源谒三义祠》,写于南下途径江苏桃源县。诗云:“世人结交须黄金,黄金不多交不深。谁识桃园三结义,黄金不解结同心。我来拜祠下,吊古欲沾襟。在昔岂无重义者,时来恒有白头吟。……天作之合难再寻,艰险何愁力不任。桃园桃园独蜚声,千载谁是真弟兄。但闻季子位高金多能令嫂叔霎时变重轻。”[3](P123)同年,耿定向全集刻成,其中多有对李贽的攻讦文章,李贽由北京出发乘舟南下,经南京去麻城,有感于与耿定向之生死论战而发此文,同时,呼應《金瓶梅》第一回热结十弟兄,此诗或可说是第一回的配诗,只不过由于隐秘关系而不能入配《金瓶梅》书中。
《金瓶梅》的艺术构思、人物形象、故事情节等,只有在洞悉这一写作大背景的基础之上,才有可能不犯盲人摸象的迷途,也才不会出现就书中表层人物故事来确定全书主旨,以及定位书中人物的思想品格等问题。其中特别是对于西门庆形象的认知,若将其定位为万历时代新兴的商人代表,或是山东地区的恶霸流氓之类,都是从作品表层故事而得出的结论。以前述写作背景为基础,不仅是认识书中人物的指针,也是解读书中故事结构的基础。崇祯本开篇并不直接进入水浒中的西门庆故事,而是从李贽眼中的耿定向与自己的关系入手,所谓“热结十弟兄”,正是对自己开始寓居耿家的一个形象的暗指。
西门庆及其家族相关人物原型
(一)西门庆原型
西门庆原型,原本抄自于《水浒传》相关故事,但作者特意选择此故事而非彼故事,盖有谓也。主要是由于作者认为,采用这一故事,最能体现两者之间的思想论争,即人类的情欲问题;其次,也由于西门庆等人物,最能揭露耿定向伪道学之下的真实行状;最后,采用西门庆故事,最方便能展开耿、李之间矛盾斗争的始末。
耿定向(1524—1596),出生于甲申年十月初十,卒于丙申年六月廿一。故崇祯本以十月初十作为全书故事的开始时间,也借助潘金莲之口说出“申年来,申年去”,书中写官哥儿生于“丙申六月二十三日”,与耿定向卒之年、月分毫不差,都是丙申年六月,只是延后两天,以方便西门庆死后托生之意,而二十一日这一卒日,安排给了吴月娘的儿子孝哥的生日,意谓西门庆死后又托生为孝哥。
耿定向为万历时期著名的理学家,耿李之争的主要论争点在于对“情欲”的认识,两者分别以孔孟程朱理学和佛学为思想武器:其矛盾激化之开始,耿定向给周思久信中说:“卓吾云:'佛以情欲为生命”云云,可见两者之间论战,耿定向以儒家学说为武器,李贽则以佛说为盾牌开始论争。
关于西门庆之种种丑恶行状,是否为具有真实存在的生活原型依据,这一点,难以一一辨析,所谓“清官难断家务事”是也。有关两者之间由热结弟兄到反目为仇的文献,可谓是汗牛充栋。当下仅仅抄录一条,李贽所写《寄达留都》尺牍中所说:“观兄所示彼书,凡百生事,皆是养资人者。此言谁欺乎?然其中字字句句皆切中我之病,非但我时时供状招称,虽与我相处者亦洞然知我所患之症候如此者也。所以然者,我以自私自利之心,为自私自利之学,直取个人快当,不顾他人非刺。……自私自利则与一体万物者别矣,纵狂自恣则与谨言慎行者殊矣。万千丑态,其原皆从此出。彼之责我是也。……彼责我者,我件件都有,我反而责彼者,亦件件都有,而彼断然以为妄,故我更不敢说耳。……而乃以责我,故我不服之。使建昌先生以此责我,我敢不受责乎?何也?彼真无作恶也,彼真万物一体也。……此报施常理也,但不作恶,便无回礼。至嘱!至嘱!”[2](P266)
此一尺牍,未署名姓,只以《寄达留都》为题。留都指的是南京,李贽与留都南京渊源深厚,特别是去赴任云南理守之前,正是从南京留都出发,李贽与耿定向的朋友、弟子,也多从南京留都时期结识,其中焦竑为代表。此书应是耿定向写了尺牍痛斥李贽种种恶行,收信人转述给李贽,李贽回复并为自己辨护之。
其中值得关注的信息主要有:1.“观兄所示彼书,凡百生事,皆是养资人者。此言谁欺乎?”彼书,自然指的是耿定向的书信,“凡百生事,皆是养资人者”,根据耿定向说法,李贽在麻黄一带寄寓为生,一切的生活来源,都主要养资于耿家。这一点,李贽反驳说:“此言谁欺乎?”但根据书中李贽原型温秀才、常峙节、磨镜老人等人物故事,应该是大体不差的。换言之,从人情伦理而言,李贽确实亏欠耿家的人情;2.李贽也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,但李贽不仅承认自己自私自利,而且公然阐释自私自利的人生哲学:“我以自私自利之心,为自私自利之学,直取个人快当,不顾他人非刺。……”从哲学、社会学角度阐释了自私自利之学的存在价值,“自私自利则与一体万物者别矣,纵狂自恣则与谨言慎行者殊矣”,自私自利作为儒家学说的背叛者,迥然有异于世俗人伦的生命哲学,这无疑是此一个时代的思想先驱的叛逆言论,却有着甚至迄今为止都难以企及的思想光辉;3.李贽同时大大方方承认:“万千丑态,其原皆从此出。彼之责我是也。”这一点就为后来者提供了解读《金瓶梅》之丑化自我形象的思想源头;4.“彼责我者,我件件都有,我反而责彼者,亦件件都有,而彼断然以为妄,故我更不敢说耳”,此一段话语,分明指出:这些丑恶之事件件都有,只不过“彼断然以为妄,故我更不敢说耳”,既然不让我说,那我就换一个方式来说,也就是后来采用小说的方式写作的《金瓶梅》。西门庆原型问题,涉及全书的基本背景问题,必将贯穿于本人全部相关研究之始终,敬请参看相关论证。
(二)西门达原型
耿定向父亲名为耿金,故书中安排春梅之子名为“金”,但西门达只是一个西门庆家族的背景介绍,并无具体故事。“达”字,可谓是耿定向全集出现频率最高,也最具有思想纲领性的一个文字,单独以“达”字为文章标题的就有:《达》,其结句云:“所谓质直为完德也,彼肮脏自树,肆口浅中而自托于质直,则难乎其达矣。”(此处似乎直接针对李贽。)《立达》:“己欲达矣,即达人焉。”此外又有《观生记·序》:“天故贫我、困我,始稍稍伸我,而又病我,已乃达我。……所以成我也。”[4]《金瓶梅》为西门庆之父取名为“达”,意味耿定向终生强调的儒家学说中的“达”,不过是鱼水之欢之际的亲昵话语“达达”。李贽曾经长期在南京做官,熟悉吴地方言,故用吴语。
(三)潘金莲原型
潘金莲原型,原本抄录于《水浒传》,但也有几点值得关注:1.崇祯本第一回潘金莲出场的介绍:“他父亲死了,做娘的度日不过,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,习学弹唱,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。他本性机变伶俐,不过十二三,就会描眉画眼,傅粉施朱,品竹弹丝,女工针指,知书识字,梳一个缠髻儿,着一件扣身衫子,做张做致,乔模乔样。到十五岁的时节,王招宣死了,潘妈妈争将出来,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。”将其安排在王招宣府中,这一背景是《水浒传》所没有的。王招宣的家族原型为麻城刘守有家族,与耿、李两家关系都很密切,尤其是对李贽而言,其晚年的恋人梅澹然,为其孙辈刘承禧守寡在刘家。至于潘金蓮其人的真实原型具体为何人,或为真实从刘家而来,或为作者为了后来故事情节的方便而移花接木,不得而知;2.潘金莲的出生时间为庚辰年,作者是借用这一时间,来暗喻此书故事的一个重要时间点位,1580庚辰年,李贽从云理守辞官,从此开始了他一生流寓客子的职业作家人生经历,从而才会有了潘金莲这个新的人物形象。
(四)吴月娘原型
欲要了解吴月娘人物原型,必要了解耿定向的家族妻妾情况,吴月娘、李瓶儿、孟玉楼三位人物,皆从耿定向一妻一妾原型分化而来。焦竑有关耿定向的行状,披露了耿定向家族其他人的情况:(耿定向)“配彭氏,省祭公愈桢女,赠淑人,先十年卒。子一,汝愚,选贡,彭淑人出,娶彭,即乡进士公甫女。公甫死,先生岁时经济其家,终身如一日。……女一,侧室胡氏出,嫁户侍周公思敬幼子之复。孙三,应某,官生;应某、应某。”[5](P533)此一段史料,值得关注的信息:1.正妻彭氏,即彭淑人,早于耿定向十年而死,即1586年正月十四日死(书中将此日子安排给李瓶儿增加一日而为正月十五出生),彭淑人生子一,名为耿汝愚;2.彭淑人为乡进士彭公甫之女。公甫死后,“先生岁时经济其家,终身如一日。”此一句能够留存下来殊为不易。李瓶儿、孟月楼等嫁入西门家中,都带来丰厚的随嫁财产,可谓是西门庆资产的第一桶金。耿定向《观生记》也记录了他年轻时家中的贫穷以及娶到彭淑人的情况,与焦竑所记载的“岁时经济其家,终身如一日”基本吻合;3.侧室胡氏,生有一女,嫁给了周思敬的幼子周之复。周思敬在书中为周守备,书中的春梅便嫁给了周守备,则春梅的原型之一为耿定向之女,但采用的名字却是李贽晚年恋人梅澹然的“梅”;4.“孙三,应某,官生;应某、应某”,此一句意思含混,殊难解读。孙三,意思当是有三个孙子之意,但三个“应某”的含义不明。在这些记载中,不难读出吴月娘、李瓶儿、孟月楼、西门庆与李瓶儿之独生子官儿、西门庆独生女西门大姐以及应伯爵等人原型的蛛丝马迹。耿定向妻妾彭淑人、胡氏可能是拆分为吴月娘、李瓶儿、孟月楼三人,从名字来看,古彭城近于吴地,故取姓氏为吴,月字应来源于侧室胡氏,李瓶儿之李姓则取自于李贽所写的李翰峰;孟月楼名字同样来自于“胡”字的拆分。总体来说,吴月娘主要是彭淑人的原型,彭淑人生于1525乙酉年,年龄比耿定向小一岁,故书中也明确说明吴月娘比西门庆小一岁。书中写潘金莲:妇人低头应道:“二十五岁。”西门庆道:“娘子到与家下贱内同庚,也是庚辰属龙的。他是八月十五日子时。”对比前文介绍西门庆年龄,二十六七岁,正是暗指这一对原型人物之间的年龄差距。
(五)李瓶儿原型
李瓶儿原型主要来自于耿定向的一篇文章《纪怪》,详细讲了一个法师为人家作法来求族中妇人怀孕的故事,其中充满了灵异怪事,可视为一篇传奇小说。因此,李瓶儿故事中也多为怪异梦境,皆与耿定向所讲故事暗合。法师作法主要是靠一个瓶子,此为李瓶儿的“瓶”字来源:“闽秦宁人萧姓者,余友近溪惑之,谓其术能役鬼……此事类唐玄宗之于贵妃矣!又其数谓能为人接命,近溪曾授之。……侍者云:术士曾取一瓶,今不见何在,……司马凅其池,其瓶果在,瓶以油纸封口,其中用黄纸书:妾生年月,以针刺之,有书符其上,司马取碎之,其祟乃息,而妾有挟孕者,竟死焉。……”[4]此文名为《纪怪》,实则以鬼怪故事暗指李贽,起首即提及近溪,罗近溪(1515—1588),又名罗汝芳,江西南城人,明代著名的思想家,泰州学派的重要传人,被称为泰州学派唯一特出者,为耿、李两者之师。“闽秦宁人萧姓者,余友近溪惑之,谓其术能役鬼……此事类唐玄宗之于贵妃矣!又其数谓能为人接命,近溪曾授之。”先点明为闽人,李贽闽人也,罗汝芳与耿李二人皆有交往,“余友近溪惑之”,暗指李贽曾将罗蒙骗。
其妖术故事原文甚长,主要是讲述王导时候司马东泉“苦艰嗣息”(不生育),有士绅为其推荐了一个叶姓术士,为之作法除祟,司马认为家中的诸妾“宜子”,就不再用之,但家中忽祟,满屋子乱哄哄,有抚掌声,常聒人面,于是,司马仗剑击之,有血淋淋,随有纸片坠地,家人汹汹,不得安枕,各执利刃以坐。司马不得已,诱以厚礼令禳之。其人亦批发仗剑,为禳不得息。司马询诸原术卫士者,使者遂讲述了作法的过程:说此位术士,开始作法的时候取出一个瓶儿,忽然瓶儿就消失了,随后,术士占卜到此一个瓶儿常在某一个庙后池边伫立,若有所为者,于是,“司马凅其池,其瓶果在,瓶以油纸封口,其中用黄纸书:妾生年月,以针刺之,有书符其上,司马取碎之,其祟乃息,而妾有挟孕者,竟死焉。”
此一瓶儿妖术,李贽应该是分别采用于《金瓶梅》与它作中。其中要点:1.“此事类唐玄宗之于贵妃矣”,书中写了西门庆与李瓶儿经历一见钟情——误会分离——复合专宠——死后痛哭的历程,以吻合于“长恨歌”之恋;2.“又其数谓能为人接命”,书中将李瓶儿的生年安排在耿定向妻子彭淑人卒月日的后一日,彭淑人于正月十四日卒,书中为正月十五,意味彭淑人转世而为李瓶儿,李瓶儿故事中多有神灵怪异色彩,源出于耿定向原文的禳鬼故事;3.“瓶以油纸封口,其中用黄纸书:妾生年月,以针刺之,有书符其上,司马取碎之,其祟乃息,而妾有挟孕者,竟死焉”,《金瓶梅》的李瓶儿故事,基本按照这个提纲敷衍而来;4.此外,李瓶儿故事顺便结合了耿定向所讲述的郭璞智取江淮主人艳婢故事,而贱买婢女故事也用于后来春梅、金莲、雪娥等故事中。
(六)花子虚原型
李瓶儿故事本身就来自于怪异传说,李瓶儿还需要一个丈夫,这就是书中的花子虚。子虚,大概是来自于“子虚乌有”之意。花姓则应是来源于李贽《花将军》一文。花将军指的是明朝开国大将花云,为朱元璋早期起事的淮西二十四将之一,对朱元璋早期事业贡献颇丰,以此对应西门庆早期财富的发达来自于花家资产;花云较早战死疆场,深得朱元璋赏识, 对应花太监与宫廷关系密切;花云临终之际,夫人郜氏将孩子托付给贴身侍女孙氏,而她自己却自尽身亡,以此对应李瓶儿之死和西门庆是否绝后的问题。更为重要的是李贽《花将军》:“花将军一死,郜夫人安能独完?然能知花将军不可无后,孙侍儿之绝可托子,则其独具只眼为何如也!呜呼!郜氏往矣!孙氏而后其苦可知也。托付在躬,虽明知生不如死,而有口亦难说矣。”[3](P82)李贽撰写《花将军》的时间尚未找到资料,但应是李贽撰著《金瓶梅》开篇不久的时间点位,即大约1592年左右,李贽撰写此文,遂采用花云故事来作为李瓶儿、花子虚一对夫妇的原型故事进入书中。
(七)孙雪娥原型
前文其实也提示了《金瓶梅》在李瓶儿出现之后,随带而出的孙雪娥姓氏来源,亦可知作者原本出现的孙雪娥,其原型人物甚为吻合儒家道德的正面形象,却随着全书的情节需要而改变,但“郜氏往矣!孙氏而后其苦可知也。托付在躬,虽明知生不如死,而有口亦难说矣”的原型人物命运,在书中的李瓶儿、孙雪娥身上依然可以读出其结构性的吻合之处。将原本是传统道德标准的正面人物原型,写成儒家道德的叛逆,也是此书的普遍性现象。孟玉楼原型本为节妇,但却写成三次改嫁,参见后文。
(八)孟玉楼原型
孟玉楼原型来自于李贽与耿定向共同的朋友,在南京结识的李翰峰家族的一个官司,李翰峰死后,其妹原本嫁给杨家,“一嫁即寡”,后來出现“杨氏祖孙”想要继承李家家产,从而产生财产纠纷。“大抵杨氏家族贫甚,未免垂涎李节妇衣簪之余。”事见李贽《复士龙悲耳目吟》[2](P72),原文太长,恕不能全文引述。孟玉楼原型主体从李节妇而来,但李节妇年龄太老,移花接木到孟玉楼身上,实在有一点不伦不类,是故书中多次提及孟玉楼年龄大的问题,更通过媒人修改年龄小几岁,才能嫁给李衙内。这里其实是一个暗示,即作者大幅度修改了原型人物与书中人物的年龄。写到这里,李贽是否会粲然一笑,所谓游戏三昧,左抽右取,万物皆备于我,随我任意挥洒,任意选用,是也。
(九)应伯爵原型
根据焦竑在耿定向行状中的相关记载,耿定向女儿所嫁给的人为应氏,应氏的名字未能出现。焦竑为耿定向的入门大弟子,但也同时是李贽的挚友,李贽撰写《金瓶梅》,焦竑较早知道根底,也有可能传达给了乃师耿定向。焦竑赞赏李贽的童心说思想,但对李贽进一步以小说来揭露伪道学,特别是以乃师耿定向作为书中丑角西门庆来写作的《金瓶梅》,是不支持但也无力反对的。这一点从他在耿定向死后,他为耿写作有洋洋洒洒长篇行状,而李贽死后,却仅仅是应李贽之请,题写了墓碑“李卓吾先生之墓”七字而已可知。两者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复杂,可另文单论。因此,焦竑的耿定向行状不得不写,但又不得不曲为遮蔽。李贽写作此书,开篇热结十弟兄,随手拉来人物,先勉强凑够十人而已,但由于应伯爵原本作为耿家人物,李贽与之熟稔,故先拉入结义弟兄名单之中,以后的情节发展,遂成为帮闲的主要人物,一直到书中某一回次,才透露两者之间是翁婿关系。此外,书中第三十九回,吴道士将李瓶儿所生西门庆之子更改姓名而为吴应元,作者特意借潘金莲之口,点出一个“应”字。金莲道:“这个是他师父与他娘娘寄名的紫线锁。又是这个银脖项符牌儿,上面银打的八个字,带着且是好看。背面坠着他名字,吴什么元?”棋童道:“此是他师父起的法名吴应元。”金莲道:“这是个'应字。”
应伯爵的原型既然洞悉,乃与西门庆原型人物耿定向翁婿关系,则书中应伯爵的妻子春花的原型人物即应为耿定向之女,书中第六十七回:在“雪隐鹭鸶飞始见,柳藏鹦鹉语方知”这一提示性诗句之下,写了应伯爵与西门庆之间的一段对话:应伯爵和老婆春花生了儿子,应伯爵希望能借钱二十两,西门庆直接封给他五十两,应伯爵“将银子拆开,都是两司各府倾就分资,三两一锭,松纹足色,满心欢喜,连忙打恭致谢,……西门庆道:“傻孩儿,谁和你一般计较?左右我是你老爷老娘家,不然你但有事就来缠我?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,自是咱两个分养的。……”这里实际是在透露两者之间的翁婿关系。
(十)陈经济原型线索
如前所述,陈经济的原型材料付之阙如。耿定向家族对李贽以耿家为原型写作《金瓶梅》早已有所耳闻,因此,才会有两者之间后来的所谓和解,特别是最后一次和解,由耿家主动求和,李贽象征性奔赴耿家,多少有安慰表演的性质。耿定向于临终之前两年,病中卧床写作自己生平传记性质的《观生记》,意在申明:“人之观我,莫如我自观我之明”,阐述“顾我自观,厥有生以来,天故贫我、困我……而又病我,已乃达我,间又抑我,……无非所以成我也”[4]的类似孟子“天降大任于斯人”的历程。
耿定向七十岁所写的《传家牒》更为清楚:“余生登七十岁矣!嘻!何所传哉?何所传哉!唯此弥六合贯千古孔孟这大家当是天付我辈承管的世业,不敢为小道异教破坏了。……不敢为淫骳(此字刻印不清)邪说混乱了……念此非我一人一家所得,私愿天启海内英杰,共志成当,籍此定久要盟。”很显然,这才是耿定向的临终遗嘱,其中之所针对,无疑是李贽的异端邪说,耿定向不仅遗嘱自己的家族,要将“唯此弥六合贯千古孔孟这大家当是天付我辈承管的世业”作为传家之牒世代传承,而且,呼吁“海内英杰,共志成当,籍此定久要盟。”希望海内英杰的儒家卫道士,共同结成同盟,维护儒道的尊严。这也是《金瓶梅》在李贽死后延宕了十余年方才付梓问世的根本原因。
耿定向全集,在耿死后两年的戊戌年(1598)才整理誊写,但应该是将最为敏感的材料有所删除。所谓敏感,主要是针对李贽《金瓶梅》中最为实证的陈敬济其人。耿定向《观生记》写到他十九岁时,“行至姻陈宅”:“壬寅,我十九岁,时家轮胥易役,从先大夫仲世父冒雪往应,行至姻陈宅,拟止宿,余观主人无留意,趣诸父就途。雪益缤纷,既至河浒,诸父褰裳涉冰以涉。傍睨诸父,肤赭如血,我衷切然若割也。”[4]写出了耿定向年轻时代生活困窘的惨状,其中姻亲陈家为何人?耿定向几乎全篇都不再提及,或是原文有其它文字而被后来者删除。由此来看,陈经济当为耿定向家族之姻亲,并为耿定向之所忌恨,陈家姻亲当在黄安北部归属河南的辉县,由于《金瓶梅》的影射关系,已经被设法遮蔽。
崇祯本第一回:“这西门大官人先头浑家陈氏早逝,身边只生得一个女儿,叫做西门大姐,就许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为室,尚未过门。”耿定向记载的姻亲陈家,是否为耿定向本人的原配陈氏,并生有一女,其女长大后许配给陈家子弟?尚无进一步的史料,有待来者,进一步加以验证。但从耿定向此处的记载,正是他本人“余观主人无留意,趣诸父就途”,如果这一姻亲是耿家其他人的姻亲,决定权似乎不在晚辈的耿定向。观生记另记载,到“嘉靖二十三年甲辰,我生二十一岁,其年,彭淑人归我。”那个时代男子一般十六岁,女子十四岁即可成婚,二十一岁娶彭氏,显然很晚。《明会典》,刑部律例:庶人四十以上无子者,许娶一妾。根据焦竑的相关记载,耿定向妻子彭淑人,妾胡氏,但书中孟玉楼屡屡被称之为“三姐”,似应该是李贽寓居耿家所习惯称呼胡氏为“三姐”的原型,如此来看,彭淑人之前应该有姻亲陈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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